雷日慶 編輯 王秀華

　　像往常一樣，天蒙蒙亮我就起床了，悄悄地溜出房，去到附近的早餐店用早餐。在霧蒙蒙的晨光中，我吃了兩個熱包子，喝了一碗熱氣騰騰的豆漿，安頓好自己的胃，駕車駛離街區。

　　我上了57省道復線，迎著新的一輪朝陽而去。車子躍過蒲潭溪。溪流從城西一直蜿蜒到城東，像是護城河，它的目的地在東海之濱。緊接著，前面就是一座小山，車子要從小山腹地的隧道穿過。“云聽”經典廣播音樂在晨間都會播放一些交響曲。在激昂的旋律中，車子很快出了隧道。限于對音樂的認知，我只能用“激昂”一詞來形容交響曲。

　　出了隧道，就是南湖萬畝田園——說是萬畝，不知有沒有這個數，最起碼有七八千畝吧！但這里確實是個一眼望不到邊的平原。兩三分鐘后，我駛離主干道，向主干道右側的田間柏油路繼續前行。每每到這里，我都要減速慢行，不僅僅是因為道路變窄了，還因為在這萬畝田園中穿行，視野開闊、空氣清新、風光怡人。我全身的毛孔都打開了，就像晨間的鳥兒張開喙深深地呼吸。此刻的我在盡情享受大自然給予的饋贈。

　　你看，路右邊的一片水田里白鷺翩躚。它們有的在晨練，有的在優雅地享用早餐，還有的在柏油路上悠閑散步。最有意思的是有只白鷺用嘴在水田里往前拱尋食物，像水牛犁地一樣。難道這項本領是從它那忠實的朋友牛那里學來的？車里的交響曲貼切地給這些上下翻飛的白鷺伴奏。明朗的天空倒映在水田里，更顯得田野遼闊無垠。把日子倒退兩三個月，這里便是挨挨擠擠的荷花。見此，我會把車窗放下，讓荷香涌進車里。有時候，我也會把車停在路邊，抓拍幾張照片——對著那噴薄而出的旭日，對著那沾滿露水的花瓣或者稻穗，還有那靜默在晨光中的遠山和坐落在云霧里的鱗次櫛比的屋舍。

　　田間柏油路路旁豎著一排標語“我在南湖有塊田”，這深深觸動了我內心柔軟的一面。每次路過這里，我都要瞄上幾眼，心里被這幾個富有詩意的字占據。來這所鄉村小學工作已經135天，我始終把這句標語作為行動指南。學校里那兩三百個學生就是我要精心勞作的一塊田，因為我出身在農村，所以更懂得這些孩子需要什么。

　　每次到校，如果趕得上晨讀時間，我會一個教室一個教室走一遍。看到孩子們拿著課外書專注地看，我身上寒意全無，相反，陣陣暖流涌遍心間，這是我想要看到的和諧畫面。鄉村學校也可以書香滿園。膽大的孩子會禮貌地問候：“校長早上好！”其實，絕大多數孩子都是大大方方的。我會真誠地對著他們會心一笑，會認真傾聽他們講述生活小事，會適時表揚他們的點滴進步。

　　六年級的一個黃同學，開學初，我給他們班上課的時候，第一次、第二次都趴在桌上睡覺，顯然是假睡，顯然是不愛學習。我抓住一個時機，陪他逛操場聊天，聊著聊著，他的心扉打開了。他跟我說了好多關于他個人的事，包括父母一年到頭很難見到幾面，包括他腸胃不好，吃得少。后來我再去上課，他不睡覺了，也愿意看課外書了。再后來，他經常主動找我說話：“校長，我看了xx書，好看，有意思……”“嗯，不錯，接著找書看。”我回應他。前些天，他又跟我說：“校長，我已經看了十幾本課外書了。”我伸出大拇指，給了他一個大大的“贊”。

　　學校的圖書館原先是上鎖的，只在中午開放。我特意交代后，圖書館從早到晚開放，但里面變亂了。亂就亂點！時間一天天過去，閱讀的孩子多了，一清點，館內的書并未流失許多。我長長舒了口氣，“竊書不算偷”的時代已經過去，現在的孩子只看書不竊書。

　　限于辦學經費，我們學校是沒有專職保潔員的，但學校衛生狀況還不錯。晨間，我站在辦公室窗口向外看，操場上，幾個高年級女生正有板有眼地在打掃操場。她們一律把辮子扎起來，一律是紅領巾飄揚在胸前。她們真像一朵朵素雅的蓮，綻放在校園里。真好，充滿陽光氣息的“南小”少年。

　　有一天，我利用午休時間驅車上山，那是去往朝陽山的路。我既是為了找尋山路十八彎的駕駛樂趣，又是為了從山頂俯瞰這片廣袤的田野。我站在觀景臺上。這里沒有嘈雜聲，我切實體驗了“鳥鳴山更幽”的佳境。萬畝田園被切蛋糕似的分割成方方塊塊。由于所種植物不同，我的眼前的顏色也深淺交錯，這真是個巨型調色板。可以想見，生生不息的田野孕育著數不清的生命，大到水牛，小到甲殼蟲、微生物和不起眼的野花野草。在建中的高速公路像一條飛龍橫越整個萬畝田園，鄉村將迎來新一輪發展契機。

　　回想二十多年前，我被分配到農村小學教書，心里叫苦不迭，熬著，等著，盼著，終于擠到城鎮教書。我在城鎮一呆就是二十來年，前后換了多所學校，見過各式各樣的學生，也接觸過各式各樣的同事。如今想來，越是在熱鬧的地方，孤獨感越是撲面而來，有時日子過得就像在做一道沒有靈魂的菜肴。如今重返鄉村學校，我的心境出現了奇妙變化。在我心里，一切變得單純，一切變得不設防，鄉村的純樸氣息充盈心間，工作的幸福感也一點點在增加。

　　學期初，村主任答應修繕圍墻外河道邊破損的欄桿和路面，解除了校園周邊安全隱患；公交公司和相關部門又特事特辦，為孩子們量身定制了車次；愛心滿滿的值日老師，每天風雨無阻地送孩子們到公交站點；相關領導和村書記協力促成了校前廣場“白改黑”瀝青路面。這些人和事，讓我心間暖暖的。蘇軾說,“眼前見天下無一個不好人”,誠然如此。

　　南湖荷花在縣域之內頗有名氣，每年五六月間，游客紛至沓來。“出淤泥而不染，濯清漣而不妖。”蓮，潔也。我愿我的孩子們人人爭當潔雅若蓮的少年。希望他們像蓮一樣各美其美，美美與共。也希望他們像蓮一樣中通外直，香遠益清。我還期望老師們深耕細作，春泥護花，為了每個人心中的那一塊田。想起作家三毛寫的《夢田》：“每個人心里一畝一畝田，每個人心里一個一個夢，一顆呀一顆種子，是我心里的一畝田。用它來種什么，用它來種什么，種桃種李種春風，開盡梨花春又來。那是我心里一畝田一畝田，那是我心里一個不醒的夢。”靜心思索，鄉村教育的價值和意義都在這首詩里。

　　我跟學校里年輕的老師說，將來你們一定會感謝這段農村小學任教的經歷。道理很簡單，農村的孩子很懂得感恩，農村的孩子更需要老師的關愛。我也用尼克·胡哲說的話鼓勵他們：“每一個優秀的人，都會有一段沉默的時光，這段時光是付出了很多努力，都得不到結果的日子，我們把它叫做‘扎根’！”前些日子，我在校前廣場的水池上面豎起一行標語：“向下扎根，向上生長。”以此激勵全體師生奮進。

　　不是說野百合也有春天嗎？我堅信，我們的校園會書香四溢，我們的孩子會潔雅若蓮，我們的老師會幸福滿滿。

　　當我修改這篇文章時，時間的腳步已經挪移到南湖萬畝田園里的油菜花開了又謝。這時，荷葉也探出它的小腦袋，平平整整地枕在水面上，像一枚枚玉璧散落田間。假以時日，它們必將瘋長起來，以傲然的姿態挺立在萬畝田園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