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世斌

　　10月1日上午，戴了一副近視眼鏡的孫子來家里了。我拍拍孫子的臉蛋問道：“小魚兒，怎么一個人來啦？你爸媽呢？”

　　孫子在門口脫了鞋(孫子脫鞋可不是彎下腰用手去脫，而是站著用腳后跟輪番蹭下鞋幫，再用一只腳把脫離了兩腳的鞋子往墻跟踢幾下)，跨入家門扶了下眼鏡說：“爸媽送我到樓下就開車有事去啦！”

　　兒子家離我家不遠，步行只需十多分鐘。孫子的學校離兒子家更近，只隔了一條街。孫子讀四年級之前放學時由兩家四個老人輪番著去校門口接。我積極性最高，常爭著去接。兒子兒媳都在醫院工作，下班時間常常沒個準，孫子就常在我家吃晚飯、做作業。孫子最喜歡在我這兒做作業，因為有電視可看，還可以拿我的手機玩“吃雞”之類的游戲。這在他爸媽跟前是絕對被禁止的。孫子在他外公家也難以享受到這個“待遇”。他外婆是教師出身，跟他媽一樣嚴厲。

　　孫子上四年級后，他爸媽就發出通知，以后就不勞雙方老人接孩子放學了，由他自己回家，除非他們哪天不能準時下班或下班后不能回家才通知我們去接。當然，讓我們去接的目的是解決孫子的晚飯問題。

　　“十一”長假第一天，孫子的到來算是很重要的事了。老伴一大早便去菜市場買牛肉，中午給孫子包牛肉餡的餃子吃。我們沈家祖祖輩輩生長在海邊城市，吃海魚海蟹就如新疆人吃牛羊肉一樣正常。可孫子卻對海鮮過敏，成了個“食肉”動物。發現孫子對海鮮過敏，我偏偏給他取了個“小魚兒”的小名。孫子上學時，他爸為他“正名”為沈小魚。

　　老伴在廚房間傳出“篤篤篤”的剁肉聲，孫子把客廳的電視機聲音調得老響，兩種聲音交匯在一起。我嫌吵，欲開口叫孫子把音響調低點，但一想我講肯定也是白講。我也許還能鎮得住兒子，但拿孫子卻沒辦法。罷了，不如乖乖去陽臺抽煙吧！抽完一根煙，客廳里的孫子叫了起來：“爺爺，你的手機呢？”

　　我打開陽臺的玻璃門說：“小魚兒，在爺爺家允許你看電視已經算是開了葷了，別上凳還要上桌，你爸媽不許你玩手機。”

　　孫子躥到我身邊，搖著我肩膀嘰哩咕嚕著：“爺爺，就看一小會么，今天是節日么……爺爺……”

　　我說：“叫一百聲‘爺爺’也沒用，被你爸媽知道了以后又不許你來爺爺家了，好像你的近視眼都是爺爺讓你看手機看的。”

　　孫子對付我的招數雖然不多，但一招便靈，他放開搖晃我肩膀的手說：“那我回家做作業了……”

　　老伴在廚房間早剁好了牛肉，正在和面，耳朵挺尖，聽到孫子這么一說，便朝我喊道：“今天國慶節么，你就讓小魚兒玩會兒手機吧！”

　　其實沒等老伴開口，我心早已經軟了，老伴話音沒落，我把褲兜里的手機掏出來遞給了孫子，還煞有介事地說：“就玩半個小時哈，否則武力收繳。”

　　孫子皺鼻瞪眼朝我做了個鬼臉，蹦噠到客廳的沙發上專注“吃雞”去了。

　　快到吃午飯時間了，老伴打電話問兒子回不回來吃飯？兒子說，他倆還在鄉下親戚家，中午來不了，還叮囑老伴讓小魚兒下午早點回家做作業，千萬別放縱他玩手機。

　　吃飯時，我又催著孫子吃這吃那，老伴在一邊幫腔說：“小魚兒，孩子偏食影響智力，智力跟不上，學習成績就跟不上，再說你已經吃海鮮過敏了，再偏食的話就更影響成長了……”

　　我覺得老伴啰嗦，便說，“哎呀呀，你說的這些是地球人都知道的常識呀，就少叨叨幾句吧”，說著又夾了一只餃子擱進孫子的碗里。孫子叫道：“爺爺，我都吃了十個了……”他還有意無意地打了個飽嗝。

　　我說：“才吃十個算啥？至少吃十五個。”

　　孫子放下筷子，說：“爺爺，你這叫填鴨式……”

　　我“喲”了一聲說：“小魚兒長知識了，這書還真沒白讀，都會用填鴨一詞了。”

　　孫子說：“我都讀四年級了，這么簡單的詞我們全班同學都會講。”

　　老伴說：“現在的孩子聰明，好多話大人都講不來，孩子也不曉得從哪里學來的。”

　　孫子眨巴著雙眼問我：“爺爺，你以前也這樣逼我阿爸吃飯嗎？”

　　我咀嚼著餃子，笑道：“爺爺才懶得管你爸呢，你太公爺老是逼你爸吃飯，家風遺傳，你以后對你孫子也會這樣。”

　　孫子瞪眼說：“我要當單身狗。”

　　我罵道：“你個臭小子，哪學來的這些話。”

　　孫子硬撐下第十三只餃子便扔下筷子堅決不吃了。我叫他進臥室睡一會兒，他不肯，說“就躺沙發上可以了”。

　　我說：“你那點小心思以為爺爺不曉得呀？不就是想靠沙發上看電視嗎？”

　　孫子“耶”了一聲，伸出大拇指奶聲奶氣地說：“爺爺真聰明，給你一個大拇指。”

　　我罵了一句“臭小子”，說：“看一會兒好啦，電視聲音小一點，你奶奶忙了一上午，中午要休息。”

　　孫子一聲不吭地找出搖控板，熟練地打開電視機。我喊了一聲：“聽到了沒有？”孫子這才透過眼鏡片瞟了我一眼說：“聽到了哪，我保證就看二十九分五十秒。”

　　孫子還挺講“信用”，果然只看了半個來小時就關閉了電視屏幕。我正想夸獎幾句，他卻突然從沙發上站起來，說要回家做作業了。我說，“怎么說走就走呀，等等爺爺，我套上衣服送你回去”。

　　孫子似乎沒聽見我說啥，顧自出門穿上鞋摁開了電梯門。我邊提褲子邊說：“別關電梯門，爺爺送你回家。”

　　孫子說：“爺爺你別送我，我自己會走，拜拜……”電梯門關上了。

　　老伴在臥室里傳出聲音：“怎么讓小魚兒自己走啦，快去送呀！”

　　我真有點“說時遲，那時快”了，“脫兔”般地跨出門上了電梯。待我走出電梯，跑出小區大門時，孫子已走出百米開外了。我高聲喊道：“小魚兒慢點走，等等爺爺……”

　　孫子回過頭來又迅速回過頭去，撒腿奔跑了起來。我也跟著跑動起來，已快七十歲的我才跑了兩三分鐘便有點氣喘了，悻悻地朝孫子喊道：“小魚兒，長大了，翅膀硬了是不？你想累死爺爺呀？”

　　孫子前面遇到了紅燈，便乖乖停下了腳步。我心想，這小子到底還算有教養，再怎么任性還知道遵守“紅燈停，綠燈行”。

　　我距離孫子只有五六十米的時候，綠燈亮了，孫子抬腿跑到了街對面，待我半跑半走地到了斑馬線前，紅燈亮了。站在對面的孫子朝我做了個鬼臉，又朝我擺了擺手，喊道：“回去哪爺爺。”

　　我心里生著氣，卻反而笑出聲來，喊道：“小魚兒，大街上可不是捉迷藏的地方，別跑了，等一下爺爺……”

　　綠燈亮了，我馬上跨上斑馬線，孫子那頭又跑動了起來，自然的，我也跟著跑動起來。

　　再穿過一條街，孫子就該到家了。我想轉身回家，但總有點不放心，只好喘著粗氣緊跟著，心想誰才像孫子呀！

　　眼看著孫子跑到了小區大門口，我才停下了腳步。他轉身朝我擺了下手，喊道：“爺爺，跑步到此結束，拜拜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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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周日，兒子、兒媳帶著小魚兒來蹭飯。我削了一下孫子的后腦勺，罵道：“你個臭小子，大街上折騰爺爺，爺爺老了，就一點不擔心爺爺摔跤嗎？爺爺可是擔心你呢，大街上亂跑，怎么沒把你眼鏡給跑掉了。”

　　孫子說：“爺爺你真的老了嗎？我一點點也沒覺得爺爺老了呀，要是正式比賽跑步肯定爺爺你羸喔……”

　　我“噢”了一聲說：“小魚兒，原來爺爺在你眼里還是個年輕人呀？這么說爺爺之前說你不懂事是錯怪你了。”

　　孫子吸溜了一下鼻子，說：“爺爺太聰明了，一點通，爺爺要是老了，我白天向太陽保證，晚上就向月亮保證，保證不讓爺爺在街上跑步。”

　　兒子瞪了小魚兒一眼，說：“油嘴滑舌的，怎么跟你爺爺說話的？”

　　我乜了兒子一眼，說：“小魚兒沒說錯。”

　　兒子撇了下嘴，說：“老爸，您孫子已經是四年級的大孩子了，以后來回就不要接送了。”

　　我“哼”了一聲，說：“心真大。”

　　兒子說：“老爸，您忘啦？我以前讀小學三年級的時候都自己踏自行車上學了呀！”